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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風徐徐,吹動枝葉。
偶有碎葉三三兩兩隨風而落,打在朱允熥的肩頭。
他獨自一人坐在禦花園的樹叢之下,無聲的望著眼前秋日的園景。
準確的說他不是在看景色,而是在看不遠處依舊不時有讀書聲傳來的文華殿。那是他當年讀書的地方,也是他在這紫禁城中呆得最多的地方。
昔日他讀書不用功時,劉三吾便會板著臉在他的耳邊怒斥,“殿下忘記了大明開國的艱難嗎?忘記了故太子的壯誌嗎?殿下將來是要做隋煬帝嗎?”
還有那次,他自以為聰明在老爺子麵前提起博彩,結果老爺子龍顏大怒,命人把他拉到殿外打板子。劉三吾跑前跑後,急得滿頭大汗,心痛之色溢於言表。
他和朱允熥的故事,還有許多。
多到一旦記憶湧起,就塞滿了思緒。
劉三吾前朝大元時為廣西靜江路學政提舉,身份清貴地位超然。洪武十八年入朝為翰林,而後幫著老爺子製定科舉,勘定禦製大誥,編纂圖書。
可以說從老爺子廢除丞相之後,文事上多依仗其人,是名副其實的幕僚參讚,不然老爺子也不會把教導皇子皇孫讀書的這等大事交給他。
他更是朝中清流的領軍人物。
他是位好老師,也是可以說是私生活冇有缺點的謙謙君子。
不過人都是有私心的,他教過朱允熥讀書是有實無名的帝師。所以他的內心深處,也想著讓朱允熥親近文臣,親近清流。
朱允熥和他師生情分的拐點,就出現這裡。
清流可以有,一個國家不應該更不可能隻有一種聲音。但這個國家,更需要的是實乾的官員。
風,忽然大了,一片發黃的樹葉落在他的肩頭。
他用手輕輕撚起,看著樹葉上已經乾枯的紋路,然後撒手讓樹葉被風捲走,消失不見。
隨後,他再次打開劉三吾的遺折。
“皇權天授,帝王乃是天子,乃天下之主。”
“然帝王更是天下臣民之表率,皇上做事除了急切之外,頗為隨心所欲,不願遵循禮法。”
“禮法非繁文縟節,而是規勸其身正其言行。帝王不循禮法,則朝綱亂。朝綱亂則天下亂,天下亂則民不安。”
“皇上登基之後,不喜清流空談,多喜官員實乾。”
“清流空談或許非治國之策,但亦能廣開言路。”
“容清流,是容天下讀書人說話的嘴。以防皇上萬事皆乾綱獨斷,剛愎雄猜。”
“且,上喜實乾,比上行下效,官員多以政績博皇上之心。”
“或大興土木,或為實乾之名而耗費民力。民力有限,當珍之慎之。”
“真實乾可興邦,假實乾則殘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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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或大興土木,或為實乾之名而耗費民力。民力有限,當珍之慎之。”
“真實乾可興邦,假實乾則殘民,且成酷吏,往皇上三思慎重。”
“古往今來帝王多以仁孝治國,皇上仁孝之心日月可鑒。然皇上自幼在太上皇身邊耳濡目染,太上皇性情剛烈好酷刑重責。而天下安定久矣,暴烈之法非長久之道。”
“殺心太重,更是百害而無一利。”
“皇上非開國之主,治國不可與太上皇如出一轍。若學其法,恐本末倒置,損傷賢名。”
看到此處,朱允熥平靜的臉上露出些微笑。
“好你個劉三吾,竟然在摺子裡把皇爺爺都給編排了!”
奏摺裡的文字,仁者見仁智者見智。細細想來,倒也不無道理。
這個國家有著巨大的慣性,凡事真的不能操之過急,而且千百年來形成的規矩和理念,也更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間更改。
對此朱允熥深有體會,真真是牽一髮動全身。
每個人都想當改革者,可如此龐大的帝國,如此悠久的曆史,如此眾多的百姓。盲目的改革就是不負責任,甚至可以影響到國本。
所以他纔沒有登基之後,馬上著手推行種種新政。
遺折已看到了最後,上麵的字跡顯示出力竭之勢。
“罪臣回鄉之後,日日三省己身,一生仕途半世高官仿若一夢。罪臣臨老晚節有汙,乃是臣犯了貪慾二字,又忘記了明哲保身。”
“罪臣年邁,八十有餘,能有如此壽祿已是天恩於我。是以臣死後,儉葬鄉梓,一口薄棺兩卷古書足矣。”
“臣知陛下對老臣優渥,臣懇請陛下,勿予老臣諡號勿給老臣子孫封賞,清正家風方為根本,陡然富貴則子孫有患!”
“臣,劉三吾叩首再拜。”
風,似乎更大了,更多的葉子落下,蓋住了朱允熥手中的奏摺。
那上麵一筆一劃工整的小楷,似乎讓朱允熥再認識了一次,劉三吾這個人。準確的說,是再一次重新審視這個時代的人。
時間,不隻是時間。
每個時間節點之內,活著的人,對於世界對於人倫乃至對於家國天下,都有著不同的見解。
並不是說你從幾百年之後來,你就一定比彆人想的說的做的正確。
符合時代的,纔是正確的。
對於劉三吾的死,除了悲切之外,朱允熥更多的是感覺到一種悵然。
他們那一代人,都已老了,快去了。
即便是比他們小一些的人,也正在老去。
朝中如今六部的閣臣也好,鷹派的將軍也罷,老人越來越少,多是壯年之人。
新老交替...........
這個詞,讓朱允熥再一次陷入沉思。
~
遠處,李景隆躡手躡腳的走來,在朱允熥二十步之外,挨著王八恥停步,然後抻長脖子張望。
“萬歲爺在那邊坐了好些時候了。”王八恥低聲道,“連膳都冇用呢,這天又涼了,這可怎麼好?”
李景隆瞅瞅朱允熥這邊,眼珠盯著王八恥,“老王,咱們老交情了,萬歲爺這是........?”
王八恥看看左右,低聲道,“劉三吾冇了!”
“啊!”李景隆先是一怔,然後歎息道,“劉學士和我,也算是故交之人,即便知道他年事已高風燭殘年。可猛的聽說,心裡也是有點不是滋味。”
說著,又感慨道,“我得差人給劉家送份重禮,我爹陵前的神道碑,就是劉學士給做的。”說到此處,又歎息一聲,“你知道我這人,最是念著舊情,記掛情分。”
“不看彆的,就憑這個,我也不能看著劉家把喪事辦得寒酸了!”
王八恥瞅他一眼,心中早就破口開罵。
“跟雜家這裝什麼好心?還怕人家喪事寒酸?當初劉三吾倒黴的時候,可不見你曹國公念著舊情,幫他出頭說話。劉三吾在老家的時候,也不見你年節跟人家通訊送禮。”
心中罵著,悄悄挪動兩步,跟李景隆拉開距離。
突然,也不知怎地,鼻子中一癢,猛的打了兩個噴嚏。
“你這是受風了?”李景隆笑道。
王八恥趕緊掏出手帕擦擦鼻子,悻悻道,“這幾天也不知怎麼了,就突然打噴嚏!”
“這打噴嚏也有學問!”李景隆開口說道,“打一個是有人想你,打兩個是有人罵你。你剛纔打了兩個,定是有人在背後狠狠的罵你!”
王八恥臉色一變,“雜家跟誰也冇冤仇啊,誰罵咱家乾什麼!”
就這時,禦花園中的朱允熥回頭,“李景隆來了吧?過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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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便是比他們小一些的人,也正在老去。
朝中如今六部的閣臣也好,鷹派的將軍也罷,老人越來越少,多是壯年之人。
新老交替...........
這個詞,讓朱允熥再一次陷入沉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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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處,李景隆躡手躡腳的走來,在朱允熥二十步之外,挨著王八恥停步,然後抻長脖子張望。
“萬歲爺在那邊坐了好些時候了。”王八恥低聲道,“連膳都冇用呢,這天又涼了,這可怎麼好?”
李景隆瞅瞅朱允熥這邊,眼珠盯著王八恥,“老王,咱們老交情了,萬歲爺這是........?”
王八恥看看左右,低聲道,“劉三吾冇了!”
“啊!”李景隆先是一怔,然後歎息道,“劉學士和我,也算是故交之人,即便知道他年事已高風燭殘年。可猛的聽說,心裡也是有點不是滋味。”
說著,又感慨道,“我得差人給劉家送份重禮,我爹陵前的神道碑,就是劉學士給做的。”說到此處,又歎息一聲,“你知道我這人,最是念著舊情,記掛情分。”
“不看彆的,就憑這個,我也不能看著劉家把喪事辦得寒酸了!”
王八恥瞅他一眼,心中早就破口開罵。
“跟雜家這裝什麼好心?還怕人家喪事寒酸?當初劉三吾倒黴的時候,可不見你曹國公念著舊情,幫他出頭說話。劉三吾在老家的時候,也不見你年節跟人家通訊送禮。”
心中罵著,悄悄挪動兩步,跟李景隆拉開距離。
突然,也不知怎地,鼻子中一癢,猛的打了兩個噴嚏。
“你這是受風了?”李景隆笑道。
王八恥趕緊掏出手帕擦擦鼻子,悻悻道,“這幾天也不知怎麼了,就突然打噴嚏!”
“這打噴嚏也有學問!”李景隆開口說道,“打一個是有人想你,打兩個是有人罵你。你剛纔打了兩個,定是有人在背後狠狠的罵你!”
王八恥臉色一變,“雜家跟誰也冇冤仇啊,誰罵咱家乾什麼!”
就這時,禦花園中的朱允熥回頭,“李景隆來了吧?過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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