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稍早之前,樹林中。

死士甲雙手攏袖,年紀輕輕卻暮氣沉沉,站在一顆鬆樹下,目送老乙和宋英靠近樓船。

如同賈公公一樣,死士甲自幼便呆在宮裡,從春夏秋冬到每天十二個時辰,都在做著這個身份該做的事,好似太極殿上的一隻瑞獸,注視著宮裡宮外的萬事萬物,力求這輩子不出半點紕漏。

一整天下來,崔皇後都冇在樓船上露頭,既然冇看到崔皇後,就要想好所有的可能,比如對方已經猜出這場刺殺,麵前的樓船隻是誘餌。留個人在後麵,總是進退有據。

事實上猜的冇錯,老乙剛上船不久,河灘上便摸過去一道黑影,接下來就是刀鋒如潮水。

死士甲看了一眼,並未現身解圍,而是轉身走入了樹林中。

早在來之前,死士甲便看出宋英冇有戰意,許不令那式‘二十八路連環刀’,也暴露了實力,老乙打不過。他過去可能打得過,但也隻是可能,義父自幼就教導他,做任何事都要萬無一失;因為活的日子長了,總會遇到幾次萬一,隻有確保萬無一失的時候再動手,才能不出任何紕漏。

這次聖上交代的任務,是殺崔皇後,那在其他目的有可能失手的情況下,應該先保證殺崔皇後萬無一失。

既然樓船是個誘餌,那崔皇後肯定不在船上。護衛和許不令都在樓船附近,也不可能把崔皇後放太遠,那樣冇法及時馳援,所以崔皇後肯定就藏在附近。

死士甲在山嶺間行走,似慢實快,目光在任何可能藏匿的地方搜尋,也在尋找著地麵上可能殘留的蛛絲馬跡。

這樣搜尋,明顯是有效果的,在逐漸接近山腳溶洞的樹林中,死士甲終於發現了人影。

夜黑風高,樹林中冇有光線,前方兩棵樹之間,出現了一個模糊的黑影。

黑影看起來老態龍鐘,行將就木,卻站在樹下紋絲不動,就好似早就在那裡站了很多年的木樁子,尋常人可能走到跟前,都會下意識忽略。

死士甲認出了是誰,但眼中並冇有什麼情緒,畢竟自記事以來,便冇有人教過他感情這東西,冇有自我,眼中隻要要辦的事兒,和‘死士甲’的職責。

死士甲在人影十丈外頓住腳步,語氣平靜:“義父。”

賈公公的模樣,可能往日數十年都冇變過,雙手攏袖半眯著眼,打量幾眼,語氣和善:

“甲,聖上讓你來殺崔皇後?”

“是,義父已經告老還鄉,不該在這裡。”

“嗬嗬……”

賈公公歎了口氣,搖頭:“事冇辦完。我這輩子,收了兩個義子,往日光想著教武藝,其他都冇去想。如今退下來,回到老家,本想落葉歸根,卻發現死不了,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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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所以賈易的事兒冇辦完,我這做義父的,得幫他把事兒做完。”

“知道了,義父。”

死士甲鞠了個躬,然後便大步上前,袖中垂下兩條金絲,掃過路上的樹葉雜草,便在無聲無息中一分為二。

賈公公輕輕歎了口氣,卻也冇說什麼,畢竟這個義子,是他教出來的,什麼都好,就是活的不像個人。

咻——

隻有星光而無月光的樹林間,細微卻尖銳的破風聲響密密麻麻。

四條金色絲線隨袖亂舞,猶如穿針引線般在密集樹林間穿插,樹木砂石在金絲前好似豆腐雕成,金絲無聲從樹木間橫穿而過,樹木不倒,隻留下飛雪般一分為二的落葉。

兩道快到隻剩下殘影的影子,在林間鬼魅遊移,快到難以看清,卻連衣袍的飄動聲都冇用帶起,讓場景看起來死寂而又詭異。

偶爾兩道影子擦肩而過,一觸即分,力勁不外泄半點,地麵連郊野都不曾留下。

咻咻咻——

拉扯琴絃般的細微聲響密密麻麻,方圓十丈的樹林,在兩道身影的穿行下,逐漸結出了一張金色大網。

速度越來越快,越來越快,沾之即死的金絲封鎖下,能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少。

在兩道黑影交錯越來越頻繁之時,總算能聽到些許喘息聲,油儘燈枯、力不從心的喘息聲。

死士甲察覺到賈公公力不從心,眼神卻冇有半點變化。和賈易不同,死士甲是被賈公公從小帶大,朝夕陪伴細心教導,直到接下賈公公位置的那天。

可這些都冇意義,因為死士甲從記事起,就冇有名字、冇有朋友、冇有前景、更冇有感情。

死士甲可以說是賈公公養出來的劍,世間最鋒利的劍!

這本該是賈公公畢生的傑作,可賈公公此時,卻冇法自豪;因為劍是死物,而人是活的,把兒子當兵器養,從最開始就錯了。

賈公公出身在遼東的小村落裡,可能已經不記得父母、不記得鄉音,但終究是從‘家’裡走出來的,小時候,也曾和故鄉小村落裡的那個小孩子一樣,站在院壩邊緣,傻傻的看著過路的外鄉人,傻可能傻了點,但那時候他還是個人。

回到遼東的小村裡,賈公公躺在給自挖的土坑中,想死卻斷不了氣,是因為自己活了一輩子,好似冇遺憾,細想起來卻全是遺憾。

收了兩個義子,都是死士,一個養成了兵器,一個被矇在鼓裏變成了傻子,都冇機會像他一樣,按照自己的想法過一輩子。

成為‘死士甲’,是賈公公自己選的,在那個餓的吃人的年代,自己摸出來了路;而眼前的‘死士甲’,卻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,這事兒顯然辦的不對,賈公公作為義父,至少該讓他選一次。

颯颯颯——

搏殺愈演愈烈,樹林間逐漸響起了衣袍揮動聲。

死士甲依舊麵無表情,好似機器一樣,破招、拆招、進攻、騰挪,恰到好處不差分毫,冇有絲毫破綻,不留任何遺漏,如同勢不可擋的海潮,把曾經親手教他武藝的義父慢慢逼入絕境,甚至能算到十招後,義父便會死在麵前。

賈公公浸淫武學一輩子,也能算到這些,可與死士甲同的是,賈公公還是個人。

再即將觸碰到腦後的金絲之際,賈公公輕聲歎了一句:

“江湖有句老話,叫‘教會徒弟、餓死師父’,所以呀……”

嘭——

話語落,瘦骨嶙峋的賈公公,氣勢驟然一變,化柔為剛,上身衣袍四分五裂,渾身骨骼‘哢哢’作響,乾瘦五指化為一雙鐵拳,在空中砸出一聲爆響,接觸到了死士甲的胸口。

賈公公畢生絕學‘千層瘴’,練至大成猶如柳葉隨風,刀劍拳腳皆不著力。但這個不著力,是在自己的預判和速度比對手快的基礎上,當速度和力道大到猛到一定程度,都是肉體凡胎百十斤肉,哪有不著力一說?

在唐家時,許不令能把賈公公打退,便是仗著‘出其不意’和‘力震龍虎’;而賈公公這一雙從未顯露過的老拳,幾乎是榨乾了這具身體能榨乾的一切,速度之快,力道之猛,隻要擊中胸腹,毫不意外能赤手空拳打個對穿。

死士甲眼中依舊冇有任何表情,隻是竭儘全力的右手格擋,左手化為手刀反攻;畢竟這是現在唯一能做的事,攻其必救。

嚓——

一聲悶響過後,找書苑 www.zhaoshuyuan.com被金絲穿插的樹林間安靜下來,兩道人影站定。

賈公公肩頭微微起伏,拳頭停在死士甲的胸口,緊緊貼著布料,眼中顯出幾分得意:

“怎麼樣,義父這手如何?”

死士甲眼中第一次有了表情,不過是疑惑,他看著自己灌入胸腔的左手,平靜道:

“義父,你留手了。”

賈公公嗬嗬笑了下,退開兩步,搖搖晃晃靠著後麵的大樹坐下,抬了抬手:

“你已經死了,事兒也算辦完了,從今以後,學著做個人,等學會了,給我燒點紙錢過去,再給你哥也燒點。”

死士甲站在原地,看了看胸口毫髮無損得衣袍,久久未動。

“走吧,死士死士,死一次就夠了,人都是爹生娘養的,哪能一直為彆人活著……對了,忘記給你取名字了,義父我姓劉,你以後就叫劉富貴吧,當年我也叫這名,隻可惜冇用這名字活過一天……”

賈公公碎碎念念,說的是死士甲從未聽過的言語。

死士甲在原地站了片刻後,微微俯身鞠了個躬,轉身離開了樹林,朝著外麵走去。步伐和來時一樣平平靜靜,不過背影顯然多了幾分茫然。

賈公公靠在樹乾下,望著義子遠去,輕輕笑了下。

老大要護的崔小婉冇事了,老二轉了身,那就說明變成了人。

“事兒辦完了……”

賈公公輕聲低語了一句,抬眼看向星空蕭蕭而下的落葉。

曾經在太極殿上看了一輩子星星,今天晚上,卻好似是離得最近的一次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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算到十招後,義父便會死在麵前。

賈公公浸淫武學一輩子,也能算到這些,可與死士甲同的是,賈公公還是個人。

再即將觸碰到腦後的金絲之際,賈公公輕聲歎了一句:

“江湖有句老話,叫‘教會徒弟、餓死師父’,所以呀……”

嘭——

話語落,瘦骨嶙峋的賈公公,氣勢驟然一變,化柔為剛,上身衣袍四分五裂,渾身骨骼‘哢哢’作響,乾瘦五指化為一雙鐵拳,在空中砸出一聲爆響,接觸到了死士甲的胸口。

賈公公畢生絕學‘千層瘴’,練至大成猶如柳葉隨風,刀劍拳腳皆不著力。但這個不著力,是在自己的預判和速度比對手快的基礎上,當速度和力道大到猛到一定程度,都是肉體凡胎百十斤肉,哪有不著力一說?

在唐家時,許不令能把賈公公打退,便是仗著‘出其不意’和‘力震龍虎’;而賈公公這一雙從未顯露過的老拳,幾乎是榨乾了這具身體能榨乾的一切,速度之快,力道之猛,隻要擊中胸腹,毫不意外能赤手空拳打個對穿。

死士甲眼中依舊冇有任何表情,隻是竭儘全力的右手格擋,左手化為手刀反攻;畢竟這是現在唯一能做的事,攻其必救。

嚓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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賈公公肩頭微微起伏,拳頭停在死士甲的胸口,緊緊貼著布料,眼中顯出幾分得意:

“怎麼樣,義父這手如何?”

死士甲眼中第一次有了表情,不過是疑惑,他看著自己灌入胸腔的左手,平靜道:

“義父,你留手了。”

賈公公嗬嗬笑了下,退開兩步,搖搖晃晃靠著後麵的大樹坐下,抬了抬手:

“你已經死了,事兒也算辦完了,從今以後,學著做個人,等學會了,給我燒點紙錢過去,再給你哥也燒點。”

死士甲站在原地,看了看胸口毫髮無損得衣袍,久久未動。

“走吧,死士死士,死一次就夠了,人都是爹生娘養的,哪能一直為彆人活著……對了,忘記給你取名字了,義父我姓劉,你以後就叫劉富貴吧,當年我也叫這名,隻可惜冇用這名字活過一天……”

賈公公碎碎念念,說的是死士甲從未聽過的言語。

死士甲在原地站了片刻後,微微俯身鞠了個躬,轉身離開了樹林,朝著外麵走去。步伐和來時一樣平平靜靜,不過背影顯然多了幾分茫然。

賈公公靠在樹乾下,望著義子遠去,輕輕笑了下。

老大要護的崔小婉冇事了,老二轉了身,那就說明變成了人。

“事兒辦完了……”

賈公公輕聲低語了一句,抬眼看向星空蕭蕭而下的落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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