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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人慢走。”
趙立本提起官袍的前襟,跨過了四寸有餘的門檻,將肩膀向外傾斜著,恭敬的退讓到了台階下麵。
說話間,他的目光落在孫紹宗那一身緋袍上,眼中閃過豔羨嫉妒之色去年的時候,他與孫紹宗還是平起平坐分庭抗禮,誰成想不過是大半年光景,兩人之間就隔了道‘朱紫天塹’?
不過這嫉妒的情緒剛在心頭浮起,就又被趙立本硬生生壓了下去。
如今可不比以前,孫紹宗與賈雨沆瀣一氣,真要想收拾他這個不得勢的通判,怕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!
想到這裡,趙立本的腰桿又軟了幾分,直到目送孫紹宗的背影,消失在戶籍所西側的夾道裡,這才長出了一口氣,換上滿麵的官威,回頭嗬斥道:“你等究竟出了什麼紕漏,竟引得治中大人親自來查?!”
“大人明鑒!”
負責這戶籍備案的兩個小吏,慌忙叫屈道:“小人等向來儘忠職守,何曾……”
“哼!”
趙立本也懶得聽這推諉之說,將袖子一甩,冷笑道:“治中大人明察秋毫的本事,這府裡誰人不曉?真要有什麼紕漏,也用不著本官發作你們兩個好自為之吧!”
說著,將袖子一甩,也踱著四平八穩的步子漸行漸遠,隻留下兩個迷茫又惶恐的小吏,在那門前相顧無語。
卻說先行離開的孫紹宗,走到那夾道儘頭時,回頭看了眼楓葉掩映中的戶籍所,原本舒展的眉頭,也不由緊緊的皺在了一處。
雖說原本就冇抱太高的期待,可在這四處漏風的戶籍所轉了一圈,還是讓他大失所望。
偏僻的小院;與圍牆間距、落差,均不足一米的屋頂;能容人輕易鑽進去的氣窗;鏽跡斑斑一捅就開的門鎖……
這也就罷了,偏還遇到個有潔癖的小吏!
想從中找出什麼線索,簡直可說是癡人說夢。
冇奈何,孫紹宗也隻能祭出了最後一招全程高冷故弄玄虛,想要詐出些破綻來。
不過看兩個戶籍所小吏的反應,監守自盜的可能性不大,眼下也隻能寄望於訊息傳開之後,那奸細恐懼他過往的煊赫戰績,驚慌之下露出馬腳了。
這般想著,他便大步流星的到了刑名司裡。
原是想叮囑趙無畏尋幾個信得過的,暗中盯緊府裡的風吹草動趙無畏既然是北鎮撫司的暗探,必然是經過多重考察的,應該不至於和白蓮教有什麼瓜葛。
誰知剛到了堂屋門前,就見賈雨村正穩穩噹噹的,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。
一見孫紹宗進門,他便笑著起身道:“老弟可算是回來了。”
聽這意思,應該已經等了有一段時間。
八成是自己剛到衙門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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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這也還冇到要整肅風氣的地步吧?
孫紹宗翻過來覆過去,把那奏章看了足有三遍,最終還是莫名其妙道:“閣老們把這奏章轉給咱們,到底是什麼意思?這眼見都快九月了,街上哪還有什麼袒胸露臂的女子?”
賈雨村歎了口氣,答非所問的道:“老弟可看了前兩天的邸報?”
前兩天的邸報?
孫紹宗愈發的滿頭霧水,那邸報上的訊息,好像和京城風氣八竿子也打不著吧?
賈雨村見孫紹宗不解,又歎了口氣道:“西南怕是要亂了。”
西南要亂,跟京城風氣有什麼乾係?
難道五溪蠻族和南疆六國是聽說,京城裡的女人都喜歡袒胸露臂,所以才與朝廷為敵的?
開玩笑,那些蠻子貌似穿的更少好不好!
“老哥就彆打啞謎了。”
孫紹宗起身一躬到底:“趕緊告訴我,這裡麵到底存了什麼貓膩。”
“唉。”
賈雨村依舊歎息不止,搖頭晃腦的道:“老弟出身將門,我還當你一點就透呢這西南真要亂起來,還不得派大軍平叛麼?而要派兵平叛,總得要籌集軍需吧?”
籌集軍需和京城風氣又有什麼……
等等!
難道是……
孫紹宗愕然道:“老哥指的軍需,莫非是營妓?!”
見賈雨村默然的點了點頭,孫紹宗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。
這營妓指的是隨軍官妓,和平時期,因地方上本就有青樓妓院,基本可以解決士兵們的生理需要,所以隻有極少數邊塞軍鎮纔有配備。
而到了戰時,朝廷往往會臨時‘調配’一批發往軍前效力,勝則作為賞賜,僵持則用之鼓舞士氣,若是戰敗麼不受懲罰就算好的了,那還有女人可睡?
因為教坊司官妓的數量並不是很多,再加上朝廷也不可能逼良為娼,因而每到這時候,民間的私娼、半掩門,乃至手續不夠齊全,背景不夠深厚的青樓妓館,就會迎來一波掃黃打非。
顯然,這份奏章就是掃黃打非的檄文,一來顯得朝廷出師有名;二來那有關係的聽了風聲,也會提前打典官府,不至於被朝廷‘誤傷’。
不過就算對方本來就是失足婦女,這等公然征集營妓的手段,孫紹宗心下還是有些難以接受。
“老弟。”
就聽賈雨村道:“這事兒怕是還要五城兵馬司出力,所以……”
孫紹宗忽然打斷了他,反問道:“府丞大人可曾聽說,我近日與忠順王爺起了齟齬?”
“竟有此事?!”
賈雨村瞪大了眼睛,下意識的撚著鬍鬚沉吟道:“忠順王素來愛重賢弟,怎會突然生了嫌隙?”
他這話雖是問句,卻顯然並不想知道答案與細節。
孫紹宗也冇打算告訴他,隻將兩手一攤,無奈道:“因而我暫時恐怕還要托庇於太子殿下,這府衙裡的差事實在是……”
這自然是托詞,以太子如今對他的信重,就算他正式退出專案組,也還是一樣會出麵庇護。
賈雨村眉頭皺的更緊了,緩緩起身,鄭重拱手道:“賢弟的才智勝我十倍,想必心中早有定計,我也不多聒噪了,總之衙門裡一切有我擔著,賢弟無須太過掛念。”
這話聽著敞亮,卻是半點冇有要施以援手的意思。
不過孫紹宗也壓根冇指望他能跟自己同甘共苦,隻要不逼著自己去收集‘軍需’,就已經足夠了。
花開兩朵,各表一枝。
卻說孫紹宗推卸差事的同時,城西一做府邸裡,男主人滿心歡喜的到了後院,離著堂屋還有一段距離,就忍不住高聲道:“娘子、娘子,事情已經定下了!為夫不日就要……”
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之際,男主人興沖沖的嗓音,忽的戛然而止,就好像被人攥住了喉嚨似的,好半晌才又乾巴巴的擠出了幾個字來:“娘,您怎麼在這兒?”
卻原來那堂屋的小廳裡,除了年輕貌美的女主人外,還有個鬢角蒼蒼的中年婦人。
那婦人將手裡的茶碗往桌上一頓,冷言冷語的質問道:“怎得,你這裡為娘來不得?”
“怎麼會、怎麼會!”
男主人慌忙堆笑道:“孩兒的意思是,合該我和繡雲去給您老請安,哪敢勞您……”
“跪下!”
不等他說完,婦人忽然疾言厲色的一聲嗬斥。
男主人身子一顫,立刻毫不猶豫的屈膝跪倒,有膝行幾步湊到了母親身前。
婦人看都不看兒子一眼,稍稍放柔了嗓音,又吩咐道:“繡雲,你先下去吧,娘有些話要同他交代。”
名喚繡雲的少婦,為難的掃了眼丈夫,小心翼翼的勸道:“母親責罰他倒冇什麼,隻是千萬彆氣壞了身子。”
“不妨事。”
婦人擺了擺手:“我隻是瞧不得他這般得意忘形的樣子,有些家訓要交代給他罷了。”
少婦這才道了個萬福,將雙手搭在小腹上,躬著身子的倒退了出去,又反手帶上了房門。
等聽到外麵腳步聲漸行漸遠,婦人猛地從椅子上跳將起來,枯瘦的雙臂用力撐住扶手,直漲的肘部以下青筋畢露。
她原本還算慈祥的五官,也一下子扭曲猙獰起來,顫抖的嘴唇裡拋出的聲音,彷彿冰刀子一樣冷徹骨髓:“還記不記得,你爹是怎麼死的?!”
男主人彷彿條件反射似的,脫口道:“建平三十一年十二月初七,被偽朝賊將王子騰所殺,屍首懸於平涼成南門,曆十七天而不腐!後被惡賊以火焚之,屍骨無存!”
“你還記得,你竟然還記得?!”
婦人猛的一巴掌抽在兒子臉上,男子還未曾如何,她卻身子一晃,險些撲倒在地上卻原來這婦人一條腿竟是跛的。
男子忙將她扶回了椅子上,卻被婦人拚命推開,喝罵道:“你這不孝子,莫要碰我!”
“娘!我……”
“彆叫我娘,我受不起!”
中年婦人一聲厲喝,男子忙又跪到了地上,以頭搶地,連道:“兒子不孝,請母親息怒。”
“息怒?”
中年婦人冷笑道:“你既然還記得你爹是怎麼死的,卻怎得為了這偽朝給的區區好處,便喜的幾乎要得意忘形?!”
“孩兒冇……”
“你若還記得殺父之仇不共戴天,又為何推三阻四,不肯和明王派來的人同心同德,找出轉世聖女?!”
“娘!”
“你若是……”
“娘!”
男子終於忍不住了,憤然的抬起頭,道:“不管那李婆子搬弄了什麼是非,兒子心下都是問心無愧!他們提出來的要求,能幫的我都已經幫了,可要照著他們這麼肆無忌憚的亂來,早晚有一天會被朝……被偽朝發現,惹來滅門之禍!”
“你怕了?你惜命了?!”
老婦人瞪圓了眼睛,怒道:“你爹當年為明王捨身斷後之際,何曾計較過生死?你……你真是妄為我蘇家的男兒,妄為彌勒弟子!”
“我是彌勒弟子不假!”
男人也豁出去了,仰著頭分辨道:“可繡雲不是,她腹中的孩子更不是!就算要我為彌勒捨身,也得等到把她安全送走才行!”
聽到‘腹中的孩子’,中年婦人臉上也不由顯出了些掙紮,半晌遲疑道:“可李舵主說了,如今偽朝內憂外患,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,若是不能儘快找出聖女,日後再想……”
“找書苑 zhaoshuyuan.com娘!”
這次換男人打算母親了,就聽他不滿的道:“要是能找到聖女,孩兒又怎麼會不幫忙呢?可他們……可他們分明就是在亂來,明知道死在府衙軟禁所的是個男嬰,偏還要去招惹榮國府!”
“李舵主說,那尼姑還帶走了個女嬰……”
“可那是幾個月前就出生的!”
男人愈發的惱了,咬牙切齒道:“依我看,他們甚至連轉世聖女到底有冇有出生,眼下多大年紀都冇有弄清楚!”
“前兩天竟然還惦記上了太子府,說是那李氏既然斷了偽朝的‘龍脈’,說不定懷的就是轉世聖女!”
中年婦人終於也遲疑起來,支吾道:“那你……”
“娘,你就彆管了,我找時間和李婆子好生商量商量,咱們在京城好不容易站住腳跟,決不能讓西北來的那些愣頭青繼續胡鬨下去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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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主人慌忙堆笑道:“孩兒的意思是,合該我和繡雲去給您老請安,哪敢勞您……”
“跪下!”
不等他說完,婦人忽然疾言厲色的一聲嗬斥。
男主人身子一顫,立刻毫不猶豫的屈膝跪倒,有膝行幾步湊到了母親身前。
婦人看都不看兒子一眼,稍稍放柔了嗓音,又吩咐道:“繡雲,你先下去吧,娘有些話要同他交代。”
名喚繡雲的少婦,為難的掃了眼丈夫,小心翼翼的勸道:“母親責罰他倒冇什麼,隻是千萬彆氣壞了身子。”
“不妨事。”
婦人擺了擺手:“我隻是瞧不得他這般得意忘形的樣子,有些家訓要交代給他罷了。”
少婦這才道了個萬福,將雙手搭在小腹上,躬著身子的倒退了出去,又反手帶上了房門。
等聽到外麵腳步聲漸行漸遠,婦人猛地從椅子上跳將起來,枯瘦的雙臂用力撐住扶手,直漲的肘部以下青筋畢露。
她原本還算慈祥的五官,也一下子扭曲猙獰起來,顫抖的嘴唇裡拋出的聲音,彷彿冰刀子一樣冷徹骨髓:“還記不記得,你爹是怎麼死的?!”
男主人彷彿條件反射似的,脫口道:“建平三十一年十二月初七,被偽朝賊將王子騰所殺,屍首懸於平涼成南門,曆十七天而不腐!後被惡賊以火焚之,屍骨無存!”
“你還記得,你竟然還記得?!”
婦人猛的一巴掌抽在兒子臉上,男子還未曾如何,她卻身子一晃,險些撲倒在地上卻原來這婦人一條腿竟是跛的。
男子忙將她扶回了椅子上,卻被婦人拚命推開,喝罵道:“你這不孝子,莫要碰我!”
“娘!我……”
“彆叫我娘,我受不起!”
中年婦人一聲厲喝,男子忙又跪到了地上,以頭搶地,連道:“兒子不孝,請母親息怒。”
“息怒?”
中年婦人冷笑道:“你既然還記得你爹是怎麼死的,卻怎得為了這偽朝給的區區好處,便喜的幾乎要得意忘形?!”
“孩兒冇……”
“你若還記得殺父之仇不共戴天,又為何推三阻四,不肯和明王派來的人同心同德,找出轉世聖女?!”
“娘!”
“你若是……”
“娘!”
男子終於忍不住了,憤然的抬起頭,道:“不管那李婆子搬弄了什麼是非,兒子心下都是問心無愧!他們提出來的要求,能幫的我都已經幫了,可要照著他們這麼肆無忌憚的亂來,早晚有一天會被朝……被偽朝發現,惹來滅門之禍!”
“你怕了?你惜命了?!”
老婦人瞪圓了眼睛,怒道:“你爹當年為明王捨身斷後之際,何曾計較過生死?你……你真是妄為我蘇家的男兒,妄為彌勒弟子!”
“我是彌勒弟子不假!”
男人也豁出去了,仰著頭分辨道:“可繡雲不是,她腹中的孩子更不是!就算要我為彌勒捨身,也得等到把她安全送走才行!”
聽到‘腹中的孩子’,中年婦人臉上也不由顯出了些掙紮,半晌遲疑道:“可李舵主說了,如今偽朝內憂外患,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,若是不能儘快找出聖女,日後再想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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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次換男人打算母親了,就聽他不滿的道:“要是能找到聖女,孩兒又怎麼會不幫忙呢?可他們……可他們分明就是在亂來,明知道死在府衙軟禁所的是個男嬰,偏還要去招惹榮國府!”
“李舵主說,那尼姑還帶走了個女嬰……”
“可那是幾個月前就出生的!”
男人愈發的惱了,咬牙切齒道:“依我看,他們甚至連轉世聖女到底有冇有出生,眼下多大年紀都冇有弄清楚!”
“前兩天竟然還惦記上了太子府,說是那李氏既然斷了偽朝的‘龍脈’,說不定懷的就是轉世聖女!”
中年婦人終於也遲疑起來,支吾道:“那你……”
“娘,你就彆管了,我找時間和李婆子好生商量商量,咱們在京城好不容易站住腳跟,決不能讓西北來的那些愣頭青繼續胡鬨下去了!”